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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12日 星期日

2020.02.15中央山脈大縱走day6 (能高越嶺古道夜行)


  原本預計7點起床8點出發,但昨晚被楊沐抓著吃宵夜聊疫情,「欸你覺得幾月會爆開?」「你看一堆人還是搭火車客運&!$^#*@(#&......」早上直接累到起不來,拖到11點才離開廬山溫泉。昨晚住在上頭部落的正翰傳來訊息,說他們6點就起登,已經快到天池山莊了,而我還在山下……

  延續著昨天的好天氣,往屯原登山口的路上艷陽高照。兩年前也曾經抱著一探究竟的心情,騎向台14線終點,只是當時烏雲密布,完全不見兩側的高山,只知道這一帶都是霧社事件的核心區域,我們正走在他們曾經奔跑過的路上,腦袋還不停播放賽德克巴萊的音樂。今天晴空萬里,遠遠就可以仰望山型尖峭的奇萊南峰與較為圓潤的南華山,如鎮守城牆的兩座高塔,雄踞塔羅灣溪上游的天險,而那就是我待會要爬上去的地方。


  天氣估計不錯,且有五星級山屋住,在廬山寄放了好些裝備,只背著登山裝空車上陣,感到無比輕盈,爬坡效率倍增!不過騎到一半才想到自己居然忘記帶外殼上山,還好今天住天池山莊,如果是野營,只有羽絨層應該會很刺激。


  台14線起於彰化市,早期路線經過霧社、合歡山,止於大禹嶺。民國67年的公路大整編,公路總局在原本的北中南三橫之外,又規劃了五條新橫貫公路:台9甲、台14、台16、台18、台22(今台24),霧社到大禹嶺這段改為台14甲,即中橫公路霧社支線。台14則重新規劃路線,行經霧社後改由原本的投72鄉道、能高越嶺古道,翻越能高鞍部,通往花蓮壽豐鄉的銅門。不過能高越嶺古道最後並未升級為汽車道路,從屯原到天長隧道這段仍只能靠徒步、單車等方式通行,天長隧道以降的「奇萊路」則仍是台電的保線道路,能基本通行各類車輛,算是幸運保存了早期高山公路尚未開闢時,只能乘坐公務車或認命徒步的原汁原味。


  廬山部落的賽德克語叫Alang bwarung,是往屯原登山口經過的最後一個部落,天氣好時可以遠眺奇萊南峰、南華山、馬赫坡富士山(莫那魯道自縊的地點)。隨興找了間小餐廳休息用餐,才剛點完餐,一群剛才還在馬路上追趕跑跳碰的小朋友,突然全部圍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我,接著把相機借去東摸摸西按按、天南地北問著各種哭笑不得的問題、大方地表演特技單車,可是那是我的車啊底迪……,活像勁量電池的小白兔😂


「ㄟ你剛剛拍了那個XXX!這是我朋友~」小弟A駕輕就熟地按著我的80D,不像是第一次碰單眼的樣子。


「你怎麼這麼厲害騎上來,車子一定很棒可不可以借我騎騎看?」好動的小弟B說著便自動自發地跳上我的小紅,一蹬一蹬地騎上馬路玩起翹孤輪。


「葛格你有沒有女朋友?你這麼厲害一定有女朋友對不對?」帶著眼鏡的小弟C一臉崇拜地問,沒看見我的右手傷心地顫抖著嗎QQ


  我從沒遇過這種情況,既是開心又是驚訝。總覺得這樣的畫面只會在電影和小說裡出現,一個突然出現的異地旅人,旁邊圍著天真好奇的小朋友們,還有出門觀賞稀有動物的村民,可能還會有人端杯味道奇特的茶出來迎接,晚上盯著嗶剝的營火,老人家會勸他留下或隔天趕快走之類的(然後過幾天軍隊就來搜查?)。總之希望這些小毛頭長大不會跟我一樣,被書本逼到快失去靈魂,才想起要擁抱世界的多采多姿。吃飽喝足,跟表演特技單車的小弟B拿回了車,想不到他還活力十足地要跟我賽車,一路飆到村子的盡頭才大力揮手說掰掰,耳根子這才又恢復清靜。


  隨著高度攀升,距離溪底越來越遙遠,能高鞍部終於近在眼前,馬上就要進入能高越嶺古道,橫渡至2800公尺的天池山莊。最後一封簡訊中,三位先到的隊友覺得上山太早沒事做,決定提前走完奇萊南峰,等我明天一起爬南華山,若體力許可再陪我走一次奇萊南峰。下午3點,終於又來到台14線的99K終點,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毫無展望的密林。往登山口的3K都是破爛的水泥舖面,雖然上次只到第一個髮夾彎就回頭,但產業道路通常不會太友善,又煎熬一個小時才騎上去。


  屯原登山口海拔約1900公尺,往北還有一條通往靜觀部落的聯絡道,旁邊有一座停車場,開車十分容易到達。這裡距離天池山莊13公里,爬升900公尺,平均坡度6%——日本人開闢越嶺道路時,要求坡度不能太大,一方面步程輕鬆,另一方面也保留日後拓寬為公路的可能性。對單車來說,6%是還能談笑風生的臨界值,不過off-road一路顛簸,預期將耗費更多體力維持平衡、對抗凹凸不平的路面。


  下午4點,在眾多山友的加油聲中,獨自一人騎進能高越嶺古道。時隔多年,終於又解鎖一條新路線。夜色即將降臨,又是獨行,「注意安全」、「小心點」不絕於耳,不過印象最深的是,他們說盡量在天黑前通過6K大崩壁。


  其實古道入口就有一道崩壁了,為了安全選擇牽車通過,進入對面的森林才開始用騎的。在這裡騎車真的是享受,除了坡度+顛簸不太習慣,混合林相、適中的光線與溫度真是絕配!迤邐林中,西斜的陽光灑在山路上,拖出一條條修長的影子,數著路邊每0.5K一個的里程碑,一個多小時就到達4K的雲海保線所,剛好天黑。這裏還有微弱的訊號,隊友現在應該在吃飯了,但天池山莊似乎沒有訊號,打過去都沒人接,只好囫圇吞點行動糧,猜想他們會不會替我包一點晚餐。


  離開雲海保線所,夜色迅速降臨,趕緊打亮車燈、戴上頭燈,穿上單車外套,我還不想換登山裝。古道夜行,聽著山谷中的呼呼風聲,林中微風徐徐,除了四周一片寧靜漆黑,倒也走得輕鬆自在——這是祂們用生命捍衛過的土地,我相信祂們仍在這片山裡,敬意與好奇完完全全淹沒了恐懼。難得獨處的時刻,反而可以盡情感受大自然夜的那一章:豎起耳朵,諦聽蕭蕭林風,又或是野生動物奔跑過的簌簌聲響;張大眼睛,凝望林梢草尖,察覺蘊含在風吹草動間的生命力;邁開步伐,縱使長路迢迢,飢腸轆轆,仍深知自己糧裝充足、游刃有餘,可隨時就地開伙,無須多慮。這裡畢竟是登山步道,明天也有行程,為了省體力養精神,也為了不要流太多汗影響體溫,遇到少數比較陡的路段,我放棄公路上絕不推車的堅持,下車推一小段再上,偶爾徒步吃點行動糧也很愉快呢!


  半騎半推,眼前的黑暗突然無邊無際地擴散開來,樹林來到了盡頭,前方就是有名的6K大崩壁。月黑風高,右側是一瀉千里的深淵,左方的崩塌頂端,遠超出頭燈的照射範圍,只能透過隱約的天光與星子辨認輪廓。心情並不害怕,反而比較像半夜看鬼故事的亢奮,反正是推車通過,天氣又十分穩定,「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在心裡幫自己打氣。仔細聽了一下,除了風聲外並沒有岩屑崩落的沙沙聲,便無聲無息地通過崩壁,繼續鑽向能高越嶺的心臟。


  四下無人時,聽覺變得十分敏銳,偶爾能聽到小動物跑過草叢的聲音,林間充滿舞動的生命力,但只撞見一隻白面鼯鼠。雖是第一次見到,但小鼠正面的雪白毛皮實在太顯眼,一雙小而發亮的眼睛機警地定格在頭燈下,然後鬼魅般優雅地滑翔到鄰近枝頭,繼續用那雙小眼睛與我對望。端起相機試圖留下牠的身影,無奈燈光太暗,難以對焦,只能用幾張失焦照片充數。


  越接近天池山莊,越能感受到陣陣強風與寒意。經過7.9K的松原駐在所,看見日本人留下的木炭窯,就知道這裡冬天到底會冷到什麼程度了。晚上9點半,在最後一處山坳對面,終於看見隱約還亮著燈的天池山莊,甚至還能聽到一點人聲!晚上10點,夜色茫茫,終於通過能高瀑布的吊橋,灰溜溜地滑進天池山莊前的大廣場。


  號稱五星級的天池山莊果然名不虛傳,散發木香的建築、寬敞的門廊、窗明几淨的大廳、現代化的廁所與自來水,還提供公共拖鞋,能在荒山野嶺住這樣的山屋根本是天堂!不過偌大的前庭擺著一輛單車似乎有點突兀,還是將它鎖在協作的野狼機車旁好了。時間已經不早,一樓有個房間竟然還不時傳出髒話與笑鬧聲,暗忖應該是莊主才會這麼爽。除了莊主房外,整棟山莊都沉睡著,躡手躡腳進屋卸裝備,在心裡大吼著實在是太爽啦!


  But!問題來了,我的隊友呢?


  打開手機,這裡真的完~全~沒有訊號。所有的房門巡了一遍,也都沒有塞紙條引導我,想知道隊友在哪,只能去問莊主,雖然有預感會被噴爆,但也只好硬著頭皮去敲門了。推開莊主的房門——


「你知道你嚴重違反規定了嗎?都幾點才來報到?而且這裡不能騎單車上來你知不知道!」下意識地往頭上一摸,哭啊我忘記脫頭盔了……


「明天白天~最好讓那輛車!在我~眼前消失喔!」莊主板著臉,略帶著醉意,卻口氣嚴肅地緩緩說著。


「你是北七是不是?網路上都有寫你是不會看啊?相不相信我把你的車弄到登山口!如果有官員來視察讓我老爸被抓到丟了工作有你好看的@^$#&($@……」莊主身旁一位乾瘦粗野的年輕人噴著口水,用台語大聲附和嗆聲著,這時真不知道聽得懂台語是好是壞。


  我也只能乖乖站在門口給他們噴,反正只是要問出隊友房號,其他都不重要,諒他們也不可能現在把我趕下山,我又不是沒申請。除了不停欠身點頭賠笑不好意思啦沒看到呵呵喝下次會注意的愛你哦啾啾,也沒別的辦法了。心裡想著好啊,你有辦法弄到屯原我也省著下坡的精力,我不在意XD


  關於能高越嶺古道的單車遊記,網路上多如牛毛。他們說的不能騎車的規定其實來自20138月,一名楊姓車友挑戰能高越嶺古道,不慎在9.8K處崩壁墜谷身亡,自此林務局便公告禁止單車進入。但這項禁令算是於法無據,這裡並非國家公園,若真的要開罰,用的則是「社會秩序維護法」。登山車胎對步道的影響相較於登山靴為何,其實也有各種證據佐證「相去不遠」,更何況協作也都騎越野機車進出啊XD越野機車究竟是不是公務用我也不想管了,反正公家機關也不會告訴你答案,單車不要來就對了。不宣導正確的活動方式,不參考國外案例,遇到事情只會告訴你這樣不行很危險,即使山林解禁了,戶外咖仍被當成一群麻煩製造機。


  那個粗魯的年輕人雖然自稱莊主的兒子,但長得比較像平地人,除了嘴砲能力之外根本不像父子,給他們嗆一嗆倒也沒什麼,講完就過去,人還是不錯的。


「喝掉。」一個鋼杯遞到我眼前,杯中液體清清如水。

「蛤這什麼東西?」

X,喝就對了!」瞥了一眼,幾支開過的58度,半醉半倒躺在旁邊的小木桌上。


  咕嘟咕嘟灌下杯中的飲料,身子馬上舒暢地燒了起來~啊!懷念的高粱哪!想當年身為台大天文社男性最高負責人(副社長),代替社長文心被黃大哥shot一杯38度就覺得自己真是條漢子,真是天真,剛剛可是三大口58度呢!


  莊主遞來一張正翰留下的紙條,告知房號,叫我待會放完裝備就下來跟他們吃飯聊天。推開房門,發現承軒居然坐著,正翰翻了翻身也爬起來,兩人迷迷糊糊地看著我。


「蛤?你來了喔?我們以為你不來了ㄟ!」正翰可能真的被嚇到了。

「太狂了,這種時間居然還敢上來,想說你要嘛撤退了要嘛摔死了哈哈哈哈哈~」承軒讚嘆,不知道是不是認真在想摔死這件事。


  簡單聊個幾句,隊友便再度躺下,繼續睡著顯然不怎麼睡得著的覺。我小心翼翼端著正翰特地打包好、已經冰得不像話的晚餐下樓找莊主吃飯喝酒。


  莊主的房間並不大,一個木架櫃、一張小餐桌,牆上貼了很多檳榔攤或菸盒上那種風格的清涼海報,下次有機會帶幾張AV女優幫他換換口味好了~房內還有兩張單人床,一張是莊主自己睡的,另一張已經躺了一位協作大哥。房內充斥著菸味,桌上擺著幾盤還沒吃完的香腸、青菜,有一位山友還沒睡,跑下來與莊主父子話家常。啜著高粱,吸著二手菸,默默掃著桌上冰涼的飯菜,聽著大家漫無目的的閒聊,在夜深人靜的時刻開懷暢聊,大概是他們在山上百無聊賴的一點慰藉吧!


  突然間,年輕人發起酒瘋來,指著莊主的鼻子高聲咒罵,大吼著要釘孤枝出去喬(莊主房間還有個後門),山友大哥擋著他不讓他撲上去。眼看衝突就要爆發,連協作都起床勸架,莊主嘴裡念念有詞,看來是在回嘴,我趕緊放下碗筷,朝莊主手裡塞了一杯高粱,用各種台語勸他「大ㄟ,厚啦麥共啦,來來來喝酒!」之類的,我只有講垃圾話的時候台語才能這麼溜吧XD山友大哥好不容易把年輕人拖出房間,協作倒頭就睡,剩下我跟莊主坐在小桌前對酒促膝(?)


  莊主其實也喝醉了,反應老是慢半拍。看他應該只是需要有個人講話,雖然已經很累想上樓了,但山友大哥一直沒回來,只好繼續握著鋼杯聽莊主543,暢談他的春陽(廬山溫泉前的一個部落)故事到林務局歲月,為了讓他趕快閉嘴我盡量不搭話,只能一直點頭附和嘿啊丟啊乾杯啦好棒棒~他的心情才漸漸好起來,12點終於放我上樓睡覺了,3點就要吃早餐欸大哥……